7.阅读下文,回答问题。母亲的“手中棍”①“哒哒”,木棍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响,回荡在医院走廊。我搀着母亲的左臂,母亲右手拄着木棍,慢步走向楼上化验室。“哒哒”,木棍敲着地面一声再一声,敲得我心上生疼。
②这木棍是我以前从朋友那里淘到的深山六道木,去了皮,直溜、光滑、坚硬;选一枝权处留段握柄,截断、磨光,正好给走路已然蹒跚的母亲当拐棍。但一开始她并不乐意:“我不需要这玩意儿,拿走!”我便随手将木棍撂在了门后墙角,任其搁置数年,积了厚厚的灰尘。
③这次母亲头晕、腿疼,我将木棍找出来,擦拭干净递给她。母亲叹了口气,一手扶着门框,一手颤颤巍巍接过木棍,边走边念叨:“到底还是拄上了呀!”一向要强的母亲,终因年老有病拄上那根拐棍,服了老。
④其实,在我年少时的印象中,母亲手中倒是常握着一根木棍。只不过,先前那根棍总是被母亲自如支配,“舞”在手上,支撑起我们全家清贫的烟火日子。
⑤“娘,我回来了!”年少的我还没进院门,就远远望见母亲正趴在锅上,挥舞木棍,搅着一锅金黄喷香的玉米面疙瘩,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年轻的面容。哪料,母亲听到我的声音猛扭头,直起腰,全然不顾正做着饭,举着搅棍就朝我冲来,嘴里骂着:“我叫你和同学打架!”看来是有人提前向母亲告了我一状。我生怕被母亲逮住,我跑上了山。
⑥当我从山上折了两根六道木细棍回家,送给母亲做搅疙瘩棍时,饭菜已摆上了桌。母亲接过木棍,狠狠地朝我头上打来,却又轻轻落在了我的屁股上:“以后可别打架了,快吃吧。”我“哦”一声坐下,埋头扒拉饭。如今,母亲已没心力搅疙瘩给我吃了,可那两根被母亲磨得溜光的搅棍,还挂在墙上。
⑦早出晚归进山摘酸枣的习惯,母亲曾坚持了几十个秋天。酸枣泡醋,酸枣核卖钱贴补家用。山里归来,母亲肩上扛一口袋酸枣,一手握着镰刀,一手拄根木棍。
⑧母亲说:“一进山就弄根棍儿,打掉前面草窠的露水,有时还可以“打草惊蛇',惊野鸡、野兔啥的,免得被吓着。有次多亏这棍儿惊出一窝马蜂,不然我就被蜇了。湿酸枣长得牢,可以用棍儿敲掉些酸枣叶,方便采摘;高处或干了的酸枣,用棍儿敲打落地,直接捡就行了,省事儿。更重要的是,出山时,天慢慢黑了,或赶上阴雨天,扛着酸枣不好走,这棍儿就顶大用了。”
⑨听母亲一说,我打心里心疼她、佩服她,并感恩那无数次地陪母亲进山、出山“顶大用”的棍子。有时,如果酸枣摘得不多,母亲手里、肩上可能会多几根木棍:顶端带个木钩的,用桶从井里打水时用;那种细长的,用作打枣竿、打核桃竿、夹柿子竿;那种粗长、直溜的,用作铁锨把、镰刀把、锄把;那种细而轻巧的,陆续多弄些,用来搭菜架,插篱笆,做蒸算……母亲用这些源自大山里的木制工具,经营着家里、地里的活计。
⑩近年,我回老家次数多,常帮年迈的父母做些活儿。我拎起提水木钩,去井边“哗啦啦”打一桶井水,似打捞起无数清甜的岁月;扛起长竿去打枣、打杏、打核桃、夹柿子,忆起了和家人树上树下一起劳作的欢愉;拿起铁锨、锄头、镰刀下地干点碎活儿,用着格外趁手。回来后,我将它们靠在墙角或挂在墙上,突然想到那些母亲从山里淘回的、已被磨得溜光水滑的木棍,已再也不能被她拿在手上使用,不由得黯然神伤。
⑪上医院二楼,母亲身体明显侧向了我,我的右臂加了把力。木棍的声响已很微弱,我生怕母亲打滑或拄空,便叫她停下,接过木棍夹在了我的左腋下。母亲虽然重复说:“拄着棍儿能走,能走。”却分明又将身体压向了我,我的右臂不由地使足了劲,反倒走得快了,稳了。
⑫母亲住院观察一周,无大碍,便回了村。但那根六道木拐棍却成了80岁老母亲的随手之物,从不离身。母亲的可行动范围也缩小了,仅限于院里院外几十米内。她坐在院里,还不时挥挥手中的木棍,轰轰鸡、扒拉下乱柴草、指点父亲和我做这做那……我让她写自己的名字,她用拐棍在地上划拉半天,憨憨一笑:“忘了!”日后,母亲再自己进山、出村,肯定是不可能了。她只能一手拄着拐棍、一手拄着我,甚至,完全用双手拄着我﹣我应当是母亲最可靠的“手中棍”了。(作者:张金刚,有删改)